要求俄撤出边防人员、有意“入欧”，纳卡冲突后亚美尼亚路往何方？

老翟笔记亚美尼亚总理帕希尼扬 视觉中国 资料图

据央视新闻报道，当地时间3月12日，亚美尼亚总理帕希尼扬在年度记者会上表示，亚方可以在没有俄罗斯协助的条件下承担守卫位于首都埃里温的兹瓦尔特诺茨国际机场的任务。就此，亚边防部门已经通报俄方。目前俄方暂无回应。

此前，亚美尼亚曾于3月6日向俄罗斯发出正式信函，要求俄罗斯边防人员停止在埃里温兹瓦尔特诺茨国际机场执行任务。

此后不久，亚美尼亚又直白表露出“入欧”意愿。亚美尼亚外长米尔佐扬当地时间3月9日表示，考虑到国家过去几年遭遇的挑战，亚美尼亚正在积极讨论新的可能性，包括加入欧盟的想法。他表示，亚美尼亚将最大程度实现外交政策多元化，同时扩大盟友范围。

在谈到与欧洲国家的关系时，米尔佐扬指出，亚美尼亚和欧盟之间有《全面加强伙伴关系协定》，“但我们的视线将超越这一协定”，双方正在讨论签证制度自由化等。他称，加强与国际合作伙伴的联系是优先事项。

2023年纳卡冲突尘埃落定后，亚美尼亚方面多次指责俄罗斯未能在亚美尼亚与邻国阿塞拜疆发生军事对峙时提供安全保护，且正在逐渐减少在南高加索地区发挥的作用。亚方近期的表态，则被外界视为俄亚两国关系持续恶化以及亚美尼亚外交走向发生转变的最新体现。

对于亚美尼亚而言，与政治、经济、安全联系紧密的俄罗斯彻底走向对立，显然并非其当前安全困境的最优解。如何在与俄保持合作的同时使其安全架构真正实现多元化，才是其面对的最大挑战。

昔日盟友反目成仇？

自上世纪80年代末至今，纳卡地区归属问题数十年来一直是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两国关系紧张的根源。2020年9月，亚阿两国因纳卡问题爆发新一轮冲突。经俄罗斯斡旋，俄、亚、阿领导人随后签署三方协议，宣布全面停火，俄方随后向纳卡地区派遣维和人员。

2023年5月，亚美尼亚总理帕希尼扬宣布亚阿两国已就互相承认领土主权完整达成一致，并称亚方考虑承认纳卡地区归属阿塞拜疆。同年9月，阿塞拜疆国防部宣布为恢复宪法秩序在纳卡地区展开“反恐行动”，并最终获得纳卡地区的控制权。阿塞拜疆总统阿利耶夫将这次胜利称为“阿塞拜疆历史上无与伦比的划时代事件”，纳卡冲突议题已彻底终结。

在亚美尼亚逐步失去对纳卡地区控制权的过程中，帕希尼扬曾多次指责俄罗斯未能为亚美尼亚提供安全保护，尤其是未能依据2020年三方协议解决阿塞拜疆对拉钦走廊的封锁问题，保证这条亚美尼亚通往纳卡地区唯一通道的自由通行。

帕希尼扬曾表示，俄乌冲突爆发后，俄罗斯的能力“出现了变化”，且不希望疏远阿塞拜疆与土耳其这两个对于俄而言具有战略重要性的国家。他一度直言，考虑到俄罗斯已经无力满足亚美尼亚在安全方面的需求，亚美尼亚在安全领域对俄罗斯的依赖是一个“战略错误”，亚方将努力实现安全政策的多样化。

事实上，俄乌冲突后，亚美尼亚对俄罗斯无暇顾及南高加索局势的不满便不再仅仅表现在口头表态中，同时也逐步体现在了具体的行动及政策之上。从2022年11月亚美尼亚拒绝签署集安组织峰会共同声明，到2023年1月拒绝在亚举办集安组织军演、随后拒绝参加在白俄罗斯举行的集安组织军演，再到2023年9月与美国共同举办代号为“雄鹰伙伴2023”的联合军演及首次向乌克兰提供人道主义援助，均表明亚美尼亚外交策略正逐步发生变化。

纳卡归属已成定局后，俄亚关系恶化之势更是持续加速。2023年10月，亚美尼亚批准《国际刑事法院罗马规约》。考虑到国际刑事法院曾在当年3月对俄罗斯总统普京发出逮捕令，亚美尼亚这一行动意味着，如果普京到访亚美尼亚，将面临被逮捕的命运。尽管亚方坚称此举针对的是在亚美尼亚境内犯下战争罪的阿塞拜疆军人，与俄罗斯无关，但两国关系无疑受到了负面影响。俄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当时表示，俄方认为亚方此举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紧接着，2023年11月，帕希尼扬曾公开表示，俄罗斯未能如约向亚美尼亚交付其已付款订购的武器装备，目前两国正在谈判，以找到解决方案。与此同时，亚美尼亚将开始寻找能够为该国提供军事装备的新合作伙伴。

2024年2月，帕希尼扬宣布，由于集安组织未在2021-2022年亚阿边境局势恶化期间履行对亚美尼亚的义务，亚美尼亚将冻结与集安组织的关系。这意味着，亚美尼亚不会向该组织派遣常驻代表，也不再参与该组织的高级别活动。俄外长拉夫罗夫对此回应称，俄亚关系可能面临“重大调整”。另据俄方最新消息，直至3月12日，俄方尚未收到亚方关于暂停集安组织成员资格的正式申请。

集安组织秘书长塔斯马甘别托夫近日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亚方近期确实未曾参加集安组织秘书处的工作。他希望亚美尼亚政治领导层保持政治清醒，并对实施与集安组织有关政策的前景进行评估。他强调，亚美尼亚仍然是盟友，集安组织框架下所有现有义务仍然有效。

走向西方仍有顾虑

长期以来，俄罗斯被认为是亚美尼亚最重要的安全合作伙伴，亚美尼亚也是南高加索地区唯一的集安组织成员国。在两国关系持续恶化的背景下，亚美尼亚近期要求俄边防人员停止在埃里温兹瓦尔特诺茨国际机场执行任务的表态备受关注。甚至有声音认为，此举可能为亚美尼亚要求俄罗斯军队逐步撤出亚美尼亚拉开序幕。

不过，亚美尼亚执政党议员埃戈扬在接受采访时否认了这一点。他表示，用于规范亚俄两国包括军事领域在内的各领域关系的基本条约和法律框架没有发生改变，主要问题是俄罗斯在亚美尼亚的军事存在应遵守亚美尼亚的程序和法律。

要求俄自机场撤出边防人员，并非亚美尼亚摆脱对俄军事依赖的唯一尝试。亚美尼亚共和国安全会议秘书格里戈里扬近期在接受采访时表示，2020年，亚美尼亚96%的军事装备和技术合作对象均为俄罗斯。但自2021年1月起，亚美尼亚与不同的国家签署了价值数十亿美元的合作协议，使得与俄罗斯的军事合作占比下降至不足10%。

尽管如此，目前亚美尼亚仍然对俄罗斯存在较强的军事依赖。除在军事装备及技术领域的合作外，俄罗斯还在亚美尼亚有2处军事基地，分别是位于久姆里的第102军事基地以及位于首都埃里温的第3624空军基地。去年10月，帕希尼扬本人曾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亚美尼亚认为俄罗斯在亚美尼亚继续保有军事基地没有任何好处。不过，在今年2月，帕希尼扬称目前尚未讨论关闭俄罗斯在亚美尼亚的基地。

此外，亚美尼亚早在1992年就与俄罗斯签订了边界保护协议。根据该协议，俄罗斯边防人员将负责守卫亚美尼亚与邻国土耳其和伊朗的边界，但不参与除自然灾害、事故等特殊情况之外的与保卫边界无关的任务。

目前，俄罗斯在亚美尼亚共有4支边防分队，分别位于久姆里、阿尔马维尔、阿尔塔沙特和梅格里（据塔斯社，这四支分队主要负责驻守在土耳其、伊朗和亚美尼亚边境）。在埃里温兹瓦尔特诺茨国际机场，俄罗斯与亚美尼亚边防军联合设立了一处检查站。根据最近一次公布的数据，截至2013年，驻扎在亚美尼亚的俄罗斯边防军人数约为4500人。2021年，在亚阿局势紧张之际，亚美尼亚方面曾表示，俄罗斯边防人员被部署在了亚阿边境北部地段。

除军事领域外，俄罗斯在亚美尼亚经济发展上也扮演着重要角色。尤其是在能源领域，由于亚美尼亚本国能源资源相对匮乏，在石油、天然气方面高度依赖自俄进口，核能领域也与俄有密切合作。

经贸方面，俄罗斯也是亚美尼亚长期以来的重要合作对象。尤其是在俄乌冲突爆发、西方对俄实施全面制裁后，亚美尼亚成为西方产品流入俄罗斯市场的途径之一，这也使得两国贸易额不降反增。根据亚美尼亚国家统计委员会2023年的数据，2023年亚美尼亚与俄罗斯之间的贸易额增长了43%，总额超过70亿美元。尽管俄罗斯在亚美尼亚外贸中的份额较2022年的35.6%降至35.3%，但仍然是亚美尼亚的第一大外贸伙伴。

而在人文交流领域，亚美尼亚在俄人员众多，对侨汇收入贡献极大。据亚美尼亚央行此前公布的统计数据，2023年1-6月，亚美尼亚侨汇收入为29.25亿美元，其中来自俄罗斯汇款21.3亿美元，占比高达72.8%，同比增长88.4%。

在上述背景下，亚美尼亚走向与俄彻底对立并不现实。但亚方近来有意加入欧盟的宣言表明，该国确在调整外交政策走向，寻求多元化的安全保障。

值得注意的是，有意愿加入欧盟的表态在亚美尼亚国内引发了一定的担忧。有消息称，帕希尼扬近日在与政府派议员的闭门会议上表示，亚美尼亚应在今年秋季之前申请加入欧盟。如亚美尼亚最终做出该决定，则将成为南高加索地区继格鲁吉亚之后第二个申请“入欧”的国家。

然而，在帕希尼扬的团队中，一些人明确反对亚美尼亚匆忙加入欧盟。亚美尼亚共和国安全会议秘书格里戈里扬曾承认亚美尼亚经济与俄罗斯紧密相连，并称匆忙加入欧盟可能导致亚俄间唯一陆路通道——拉尔斯检查站对亚美尼亚货运公司关闭，从而引发严重的经济安全问题。而当被议员问及西方是否准备好应对亚美尼亚“多元化”的安全保障需求时，格里戈里扬回应称“他们并没有表达这样的意愿”。

探求多元化安全架构

近年来，尤其是在俄乌冲突后，西方开始更加积极主动地介入南高加索事务。

2023年9月，欧盟曾要求阿塞拜疆停止所有军事活动，如果纳卡地区的亚美尼亚人被迫流离失所，欧盟将会采取严厉的应对措施，这也被认为是欧盟针对阿塞拜疆在纳卡地区军事行动所发出的最强烈声明。随后，在与阿塞拜疆进行的谈判进程中，亚方也开始频繁转向欧盟及美国寻求斡旋，而不再借助俄罗斯所提供的对话平台。

在欧盟国家之中，国内存在庞大亚美尼亚社区的法国被认为是对纳卡冲突介入程度最高的国家。尤其是在纳卡问题尘埃落定、亚美尼亚向西寻求新盟友之际，法国曾在2023年10月宣布同意向亚美尼亚提供军事装备、确保其国防安全。今年2月，法亚两国防长在亚美尼亚正式签署军售合同，宣布法国武器制造商将向亚出售精密步枪，并且正在商讨包括防空系统在内的更多军售相关事宜。此外，法国还将派出军事顾问帮助培训亚美尼亚军官。

法国此举遭到了阿塞拜疆方面的强烈指责，同时也引起了俄罗斯方面的关注。俄外交部发言人扎哈罗娃日前表示，法国在南高加索地区增加活动、试图塑造纳卡冲突和平缔造者的形象，是其在非洲政策失败的背景下的一种“补偿”行为。

在与法国加强军事合作的同时，不希望再将安全保障的“鸡蛋”放入同一个篮子的亚美尼亚还将视线转向了东方，加强与印度的接触。早在2020年，印度便与亚美尼亚达成协议，同意向后者提供雷达。2022年，两国又达成了价值约为2.5亿的军售合同，据称涉及“皮纳卡”多管火箭炮、反坦克导弹系统和其他多种弹药。

有分析指出，除实际的经济利益外，向亚美尼亚提供武器也符合印度的政治利益，尤其是在巴基斯坦相关问题上。目前，与阿塞拜疆保持密切合作的巴基斯坦是少数几个与亚美尼亚没有建立外交关系的国家之一。

与印度、亚美尼亚战略关系同步升温的，还有两国的民间往来。近年来，由于亚美尼亚经济向好发展，加之亚货币德拉姆对美元汇率走强，印度在亚劳务移民人数大幅上升，正在改变亚劳动力市场的面貌。据亚经济部估计，至2023年，在亚印度人数量已由几年前的几千人上升至2万-3万人。

除地区之外的法国、印度，在地区内部，与伊朗合作成为亚美尼亚寻求安全架构多样化的重要方向。多年来，伊朗不仅是亚美尼亚通往外部世界的窗口，还与亚美尼亚在能源领域保持密切合作。同时，由于伊朗与纳卡地区接壤、境内存在庞大的阿塞拜疆人群体，加之阿塞拜疆及土耳其渴望打通的赞格祖尔走廊将使伊朗北部处于上述两国势力范围之内，伊朗曾多次表示需要维持地区现状、防止地区格局发生重大变化。

就在3月初，亚美尼亚防长帕皮基安到访伊朗。伊朗总统莱希、防长穆罕默德-礼萨·阿什蒂亚尼在与之会面时均强调了进一步密切两国合作对于地区安全与稳定的重要性。与此同时，伊朗方面表示，在地区外寻求安全只会给地区和平与稳定带来更多挑战。

亚美尼亚应用政策研究所高级研究员波戈相（Benyamin Poghosyan）日前分析称，无论全球事态发展如何，俄罗斯在未来几年仍将是南高加索地区的关键参与者，俄亚关系恶化只会加剧亚美尼亚所面临的挑战。亚美尼亚应传递一个明确的信息，即亚方不愿卷入“俄罗斯或是西方”的选择困境，并表明亚美尼亚外交政策多元化并不等于采取反俄罗斯立场。